那年那月,剪板机厂家剪板机厂家河渠清流,曲曲弯弯。花结果落,喊渡声声,梦里的人梦里的魂,作雨丝般飞烟冒烟,散落在茫茫尘埃中。 姥姥家坐落在俏丽的河渠旁,河岸,有一大片森林,上千只各色的鸟儿在树上做窝。大清早,聒噪的鸟儿那个叫啊,铺天盖地,一回回扰我清梦。降霜的时机,天挨黑,彤云密布,回巢的鸟儿又是争窝鸣叫,嘈嘈杂杂,叫得人落寞的很。 河渠很袖珍,一回,怎么飞来了一只汽划子,舷边涌起的浪,把岸边洗衣女人的上装都卷到水里了,该死的,哪来的洋船……就有少女这么骂一句。 开春时,优美的小姨,摇船到多少里开外的小市集上用豆子换大米,我就跟着,有时也撑上多少篙。小姨衣着大朵白色国花的紧身夹袄,两臂摇浆,身材婀娜摆动,穿行在在波峰岸柳中,真是一幅画。我看得呆了,竹竿上的水就洒在她身上,她就嗔怪:哎,不慎点嘛!再扭头拂一下上装。 小舅跟我同龄,长得肉敦敦的,力量大我许多。夏天,咱们一起过得河去,寻一片有藕的沼泽地挖上一天,黄昏,趁着斜阳,挑起泥藕,用一大片荷叶作遮旱伞,回到家的河对岸,小舅就高声喊:弟妇,摇船过去接咱们啊麻利的弟妇(我舅妈)就撑过去一条扁舟,把沉沉的带泥巴的藕放到船上,说:你们始业的报名费有了。 舅妈教育不高,身材茁壮,屋里间外一把好手。大舅就相反了,文文弱弱,书读到高中卒业,可赶上三年做作灾祸,行政区划好多大学停办,加之家里清贫,就回乡做了一个出纳,娶了舅妈,婚后不久得了肺病,在教养着。 六月天,牛热得吐白沫。在河边的一片榆森林里,大舅搭起一块白矾布,防树上倒塌的虫子,我就躺在凉椅上看大舅看的书。《呐喊》里的闰土们为了看社戏,驾得一只扁舟,有说有笑的,在左右都是碧绿的豆麦田埂的河流中,飞正常径向赵庄后退。那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的幽香,那朦胧的月色水气,那恍如踊跃着的铁的兽脊似的淡黑起伏的远山,和着船一开战动。那时我就回过身来,看看这眼背后的河渠,看看有没有撑船的小孩子驰过,久久地望着河面,等一个指望的画面涌现。大舅流经去,说,发什么呆呀?翻一下书,这孩子,看得懂吗?那年我九岁,读三班级。 起初大舅的好多禁书,大大地拓开了我的常识视线。在那个荒蛮而红润的年岁里,我的剧本素养失去了培养。随着年龄的增多,在与大舅的交换中,我愈发意识了他的思维的高深与金鸡独立。 仰头就见姥爷从河里挑起一担水,一只手捏着担子,一只手拄着拐棍,爬上河堤,到菜地里浇水。姥姥在场上打绿豆梗。伴着连枷声声起伏,彩色的绿豆壳只只裂开,豆子活蹦乱跳进去,豆壳随之卷曲,脚踩鄙人面滑滑的。暑气氤氲一片,烈日中,头戴尖形箬帽的姥姥汗水淋漓,咸咸地流进了眼底,她用衣袖揩拭着,眯起眼,望一望河里,看看脚下,身姿就是一副绝好的工笔画。 早晨伴着灯盏,一家人喝着米茶,嚼着胡豆,姥爷摇着蒲扇打蚊子,诉说着日常人情往来、柴米油盐开销的困窘。姥姥在一旁微微地叹一会气。我那时半懂不懂的歪头看着他们。 过河啊早晨出工回来的村民在对门喊,舅妈就撑船去接,伴着一船的欢声笑语,那河那村就黑下来了,静下来了。 起初,农业学大寨,大办水利,腊月天,河渠两岸的村子里住了好多民工,河加宽了,变直了,堤加高了,河边密集的森林不见了,鸟声也随之戛然而止。姥姥家的屋场后面起了一堵高高的水坝,从前开箱见河的现象变成了开箱见坝。只听大舅叹气,河殇啊,河殇。 我因着读书的关系也少了往姥姥家去。 一个凛冽的冬月,骤然就传来一个震惊的噩耗。三十多岁的舅妈溺水而亡了。 那晚,与我同龄的小舅从河对岸喊渡,舅妈拿起篙杆,解缆上船去接他。那边小舅等了半天,只见飘过去了一只船,却不见弟妇人影,之前也没听到落水声,呼救声,在一条宽五十米不到的河里,舅妈神秘地落水了。 遗体是多少天之后在很远的闸口发现的。那年她儿子才周岁。设灵堂祭祀时翻遍了书册,她战前没容留一张照片。埋葬的那晚夜雨浓浓,只听有妇人在河岸嘤嘤哭泣。 一声喊渡,一个如花的生活随河水而去。 五年后,我在一个举国悲哀的暮秋,在边远的他乡,收到一封大舅写来的书信,剪板机厂家告知我,小舅与一船村民到对岸收谷子,船君子多,翻船落水,大家均获救,小舅溺亡。 那年小舅二十二岁,预备着结婚,新女婿已来到我家了。 落水时两岸的人声声召唤,怎么就小舅一集体而去了呢?科学的村民说是他弟妇幽魂作怪。 天乎?命乎?当时小姨曾经出嫁,大舅病况减轻,小舅可说是家里的绝无仅有顶梁柱。天塌地陷般的信息,我一时茫然失据,对着冥冥中的那条河,隔空喊叫: 苍天为何绝人路,荆河焉得旧流长! 河渠不语,大地一片哀思,为一位举国瞻仰的巨人,也为一个猝然失踪的年老生活。那年,地动京唐,散落西南,连首脑也起了天人感应的叹伤。 人生如渡,从彼岸到此岸。觅渡,喊渡,过渡,渡得过春荣冬枯,渡不过大漠桑田,一程有会子的,就匆匆属于寂静了。 生活如水,一滴水在红尘一恍惚就幻化了,就像蝴蝶,飞得过万紫千红的百花园,却飞不过万水千山。开到荼蘼花事了,飞鸿踏雪了无痕。 若有人于河中掬一瓢饮,当知,已饮阎浮提所有河水。饮河而去的舅妈、小舅是否已知世间河水的至味呢?一碗孟婆汤,度过忘川!当年喊渡的人,你们是否曾经得渡了呢?苦苦汲汲于世的咱们,在小鬼的人间中,又是否实现了灵魂的救渡、救赎呢?河渠无语,苍天默默,只有活着的人,在无尽的日子里,借飘飘的纸灰,引得相思寂寥飞。 又十年,不到四十的小姨因化脓热而逝,又五年,不到五十的大舅因肺病而亡。 河殇,人殇,起初,俏丽小村子的人家大多搬到市集下去了,只有白雪遮盖的瓦楞,映着那东天上的月球,在瓦砾中皎皎发亮,把那河那人的影子浮当初我的心上…… 在一个清明的日子里,遥望北方烟雪水乡,陡生怀想,以笔为词,奠曰: 情生情幻两难知,爇香枝,问灵旗。苦味人生,恁个与君期?烛影舞长南陌柳,青草地,雨幡低。 红尘自是有情痴,爱成灰,憾无羁。一枕家山,还忆河渠西。岁岁清明难寄语,有限恨,剪板机厂家化鹃啼!